小矮人们于是准备搬家了。
两个矮人憋着力气拽出两头驴子,那驴毛油光水滑得象打了蜡,脊背宽得能并排搁俩木箱,背上早铺好了厚帆布垫,边角用麻绳勒得紧实。
“上货咯!”
其中一个喊着,招呼同伴把捆好的布匹、陶罐往上摞
驴子温顺地甩甩尾巴,蹄子在地上踩出沉稳的“哒哒”声,一看就知是能扛重活的好手。
留络腮胡的矮人卷着袖子,把圈里的绵羊往外赶。
那两只绵羊肥得象团白棉花,“咩咩”叫着不肯挪窝,蹄子在泥地上刨出好几个小坑,脑门上的卷毛沾着草屑,倒象是对老窝恋恋不舍。
络腮胡没好气地往羊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谁知绵羊猛地回头,精准啃住他的裤腿,把粗布裤子咬出个小窟窿。
“反了你了!”络腮胡跳着脚骂,“到了狼王国就把你剁了熬汤!”
绵羊却象听懂了似的,乖乖跟着走了,只是尾巴还气鼓鼓地翘着。
戴尖顶帽的矮人怀里揣着两只芦花鸡,鸡翅膀被草绳捆着,扑腾得厉害,金红相间的鸡毛飞得他满身都是,连胡子上都沾了两根。
他腾出一只手护着鸡笼,另一只手还得扶着怀里的包袱,里面裹着他宝贝的铜烟斗。
鸡却不领情,“咯咯嗒嗒”叫得欢,象是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迁徙。
最费劲儿的是那两头白猪。
它们蜷在猪圈角,圆滚滚的身子活象俩倒扣的粗陶罐,任凭四五个矮人又拉又推,就是不肯动窝,嘴里“哼哼”着,鼻子一个劲儿往泥里拱,溅得人满身泥点。
“这膘,怕得有两百斤!”
一个矮人气喘吁吁抹着汗
“搭板车!没别的招了!”
众人赶紧拆了墙角的旧木板,用青藤缠成个简易平板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猪抬上去——前头俩矮人拽着麻绳当纤夫,后头仨人推着车把使劲,猪却在车里舒坦地打了个滚,引得大家又气又笑。
屋里屋外顿时成了个热闹集市:驴子的嘶鸣、绵羊的软咩、猪的哼唧、鸡的扑腾,混着矮人们的吆喝、木板的吱呀声,把林子都搅得活泛起来。
络腮胡刚把绵羊拴好,转头就见戴尖顶帽的正跟另外俩矮人蹲在地上数宝石。
他们从床底拖出三个麻布口袋,一兜底倒出来,红的玛瑙、蓝的托帕石、绿的翡翠滚了一地,在透进窗的月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这些宝贝是两百年攒下的家当,平时谁碰一下都得瞪眼睛,这会儿却被他们用粗布一包,贴身捆在腰上——虽说带这么多对他们其实也没什么用,可哪样都舍不得丢。
唯独戴宽檐帽的老矮人没动弹。
他背着手在屋里转来转去,眼神扫过墙角的石灶、架上的陶罐,最后停在那张吱呀作响的老木床上。
床板被睡得发亮,四角的木柱刻着歪歪扭扭的花纹,是他以前亲手凿的。
老矮人突然“扑通”一声趴在床上,脸埋进带着霉味的被褥里,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顺着满脸皱纹往下淌,滴在床板上,晕出一小片深色的水迹。
“哭啥!”络腮胡走过去拽他骼膊,“一张破床而已,到了狼王国,让狐狸编个草垫床,软和得能陷进去,比这强十倍!”
老矮人没抬头,声音闷得象堵着棉花:“这床陪了我好多年了……我第一回挖到的粉水晶,就藏在床腿缝里,你忘啦?”
裹毡帽的矮人也蹲过来,挠着后脑勺劝:“叔,咱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收拾了王后,咱再回这儿看看,床还在呢。”
这话像根细针,戳破了满屋子的热闹。
是啊,谁知道能不能再回来?这漏风的木屋,吱呀的木床,哪怕破得掉渣,也是他们住了两百年的家。
格沃夫靠在门框上没催,只是看着老矮人。
过了好一会儿,老矮人终于慢慢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蹭得胡子上全是泪渍。
“走!”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还有点发哑,“宝石都装牢了?猪车绑紧了?鸡笼别让黄鼠狼扒了!”
“妥了!”络腮胡赶紧应着。
老矮人最后看了眼灶膛,里面的火苗快灭了,只剩几点火星在灰烬里明灭。
他走过去,从柴堆里抽了根粗柴塞进去,火星“噼啪”跳了两下,算是跟这屋子道了别。
一行人出了门,格沃夫举着松明火把走在前头,火光在黑夜里劈出条亮带,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白雪公主挨着格沃夫走,时不时伸手扶一把差点被石头绊倒的小矮人,蹲在格沃夫肩上的灰鼠瞪着圆眼睛,警剔地扫视着四周的树影。
七个矮人跟在后面,有的牵着驴,有的扶着猪车,有的护着鸡笼,脚步虽跟跄,却没一人抱怨。
老矮人走在最后,忍不住回头望了又望,直到那间木屋彻底融进浓稠的黑暗里,再也看不见了。
林子里回荡着绵羊的软咩、猪的哼唧,还有宝石袋偶尔碰撞的“叮当”声,倒也不显得孤单。
……
日头爬到头顶时,林子里的燥热渐渐漫上来,格沃夫一行人终于走到了狼王国的地界。
远远就看见木栅栏围成的圈子,里面错落着不少茅草屋木屋,烟囱里冒出的白烟在蓝天下散开,混着隐约的犬吠和说笑,透着股踏实的烟火气。
“是格沃夫殿下!”
栅栏后突然传来一声喊,几个灰影“噌”地窜了出来——是巡逻的狼哨兵,个个耳朵竖起,尾巴夹在身后,躬敬地朝着格沃夫低了低头,随即转身往堡里跑
“狼王!格沃夫殿下带客人回来了!”
没等众人挪到木栅栏门口,狼堡那扇厚重的木门就“嘎吱——”一声被推开了,带着股木头摩擦的钝响。
狼大哥从门后走了出来,他的目光先落在格沃夫身上,绿眼睛里漾起笑意,随即扫过后面的人——白雪公主提着裙摆站在那里,小矮人们扛着矿镐、护着鸡笼,还有格沃夫肩上那只探头探脑的灰鼠。
“哟,都到了?”
狼大哥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声音洪亮得象敲锣,“路上辛苦了!”
格沃夫还没来得及答话,狼大哥已经转身扬声喊:“都别愣着!搭把手!”
话音刚落,栅栏后不仅窜出七八只狼,还跟着几只火红的狐狸,个个皮毛油亮,尾巴蓬松得象朵大菊花,显然是闻着动静来帮忙的。
狼们各司其职,两只壮实的公狼叼起地上的麻绳,动作麻利地往装白猪的板车轴上一套。
“嘿呦”一声低喝,绷紧的绳索深深勒进它们厚实的肩颈,肌肉在皮毛下贲张,板车“咕噜噜”地在石子路上转起来,车辙印歪歪扭扭地伸向堡内。
车里的白猪被晃得哼唧了两声,肥硕的身子翻了个身,四脚朝天继续睡,那副憨态引得公狼们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像闷雷滚过草地。
另几只狼围向驴子,它们用尖利的牙齿轻轻咬着驴背上的绳结,动作轻柔得象在拆易碎的琉璃盏,生怕太用力扯碎了包裹陶罐的麻布。
最热闹的要数鸡笼那边。
几只狐狸凑了过去,眼珠子盯着笼里的鸡,滴溜溜地转,嘴角亮晶晶的,显然是馋了
有只红狐狸最积极,跑到裹毡帽的矮人身边,用蓬松的大尾巴轻轻扫着他的手背,又歪着头,用湿润的鼻子拱了拱鸡笼底,象是在说“让我来,让我来”。
笼里的鸡哪见过这阵仗,被狐狸那副“垂涎三尺”的模样吓得扑腾着翅膀“咯咯”乱喊,红冠子撞得笼子“砰砰”响,鸡毛飞得狐狸一脑袋。
那红狐狸却不恼,用爪子扒了扒头上的鸡毛,继续眼巴巴地望着矮人,尾巴摇得更欢了。
“你这小馋货。”
裹毡帽的矮人被逗笑了,把鸡笼往它面前递了递,“小心点,别把鸡惊着了。”
红狐狸立刻用嘴轻轻叼住笼提手,脚步轻快地往堡里走,路过狼大哥身边时,还不忘用尾巴拍了拍他的腿,邀功。
其他狐狸跟在后面,时不时探头往笼里瞅,喉咙里发出“呜呜”惹得狼大哥回头瞪了一眼
“都给我规矩点!谁要是敢动歪心思,今晚就别想喝肉汤!”
狐狸们立刻收敛了馋相,乖乖跟在后面,只是那眼神依旧黏在鸡笼上。
白雪公主站在原地,看着狼们有条不紊地搬卸东西,看着小矮人们跟在狼和狐狸后面问东问西——络腮胡的矮人正拉着红狐狸,比划着名问鸡笼该挂在哪,尖顶帽的则凑到狼身边,好奇地摸它们厚实的皮毛。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心里那点紧张渐渐散了,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眼里的光比天上的太阳还亮。
灰鼠蹲在格沃夫肩上,看着这热闹的场面,黑豆眼里也闪着兴奋的光,尾巴欢快地扫着格沃夫的脖颈,还时不时冲路过的狐狸“吱吱”叫两声,象是在打招呼。
正忙得热火朝天,两个小小的身影从木屋后头跑了出来。
“格沃夫!”
古鲁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脸蛋被晒得红扑扑的,看见格沃夫,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像颗小炮弹似的撞过来,一把抱住格沃夫的腰,脑袋在他毛茸茸的肚子上使劲蹭
“你可算回来了!我雕了个你的木头像,就放在窗台上,天天擦得锃亮!”
格沃夫笑着抬手,用爪子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啊,回头一定去瞧瞧。”
旁边的普西凯却没那么热络。
她穿着条淡蓝色的棉布裙,金色的卷发上别着朵黄灿灿的小雏菊,看见古鲁特粘着格沃夫,小嘴撅得能挂个油瓶儿。
她偷偷捡起脚边一块小石子,瞄准格沃夫的脚跟扔过去,石子“啪”地砸在地上,她却飞快缩回手,仰头看着天上的云,假装什么都没做。
就在这时,古鲁特突然“咦”了一声,眼睛瞪得溜圆,目光定在格沃夫的肩膀上。
那里蹲着只灰鼠,毛色油亮得象打了蜡,黑豆似的眼睛正滴溜溜地盯着他,嘴角微微往上翘,竟露出个象模象样的笑容,透着点狡黠的机灵。
“老鼠?!”古鲁特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松开格沃夫,往后跳了半步,眉头拧成个疙瘩。
他靠木雕过活,最烦的就是老鼠——上次雕了只展翅的雄鹰,半夜被老鼠啃掉了鹰喙;藏在瓦罐里的榛子,也总被老鼠偷得只剩空壳,提起这小东西就一肚子气。
灰鼠似乎看出了他眼里的嫌弃,刚才还翘着的尾巴耷拉下来,耳朵也蔫蔫地贴在脑袋上,小模样透着点沮丧。
格沃夫看在眼里,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把灰鼠捧起来,轻轻往古鲁特肩上一放
“这是灰鼠,是个好伙伴。你们俩试试相处相处,说不定能成好朋友呢。”
灰鼠在古鲁特肩上站稳,小爪子轻轻搭在他的衣领上,还试探着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耳朵。
“痒!”古鲁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抬手想把它抖下去,可指尖刚碰到灰鼠毛茸茸的背,就看见它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自己,像含着点委屈,手又硬生生停住了。
普西凯在旁边看得直乐,抱着骼膊歪着头笑:“胆小鬼,连只老鼠都怕。”
“谁、谁怕了!”古鲁特的脸“腾”地红了,梗着脖子辩解,“我就是……就是觉得它爪子有点尖,怕刮坏了我的褂子!”
狼大哥看着这热闹的一幕,朗声笑了起来,震得旁边的树叶都沙沙响
随后他拍了拍格沃夫的背:“先进屋歇着,我让狼把肉汤再热热点,加了野蘑菇,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