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罗浮宫玻璃金字塔入口那標誌性的几何线条已近在眼前。三人隨著人流下沉,步入地下大厅。
巨大的玻璃穹顶过滤著巴黎九月的阳光,投下清冷的光斑。眼前是熟悉的分岔口:德农馆、敘利馆、黎塞留馆。
“又来这儿了,”小橙子看著售票队伍,小声嘟囊,“感觉闭著眼都能走完。”
顾临川沉默地买好票,转身看向刘艺菲。日光灯下,他冷白的皮肤显得有些透明,眼神里带著一种少有的、近乎郑重的情绪。
“我带你走一下,”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我爸妈他们·
每次来罗浮宫的固定路线。”
他顿了顿,补充道,“从敘利馆开始。”
刘艺菲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微麻的涟漪。
她迎上他的目光,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冰层被凿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沉寂的过往。
她轻轻点头,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好。”
小橙子识趣地跟在两人身后一步的距离,眼里闪著好奇的光。
从敘利馆正中的入口进入,空气瞬间变得古老而沉静。顾临川走在前面,脚步不疾不徐,声音平稳地响起,像是在讲述一段尘封的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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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浮宫最早是座军事要塞,”他指著前方一段裸露的、带著岁月痕跡的古城墙,“后来才在上面加盖了皇宫。我们现在看到的,很多都是后来扩建的。”
“难怪啊,”刘艺菲环顾四周高大却略显幽深的迴廊,墙壁上悬掛著巨幅歷史题材油画,光线被分割得有些压抑,“这地方作为一个博物馆,感觉—不太“友好”。”
她用了“友好”这个词,没有直接说“不人性化”,但意思很明显。
小橙子在旁边噗一笑,接口道:“那当然了,几百年前盖皇宫的人哪能想到,后世会有这么多人乌决决地挤进来当景点逛啊!”
刘艺菲被小橙子直白的吐槽逗得笑出了声,肩膀轻轻颤动。顾临川原本略显僵硬的身形,似乎也被这笑声软化了一丝,他脚步微顿,隨即带著她们绕过那段沉默的城墙。
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斯芬克斯雕像静静立著,狮身人面,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
“第一次跟我爸妈来看到这个,”顾临川的目光落在斯芬克斯威严的脸上,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陷入了某种温暖的回忆,“我爸说,这像求是村保安室看门的张大爷,绷看脸,谁都不让进。
“哈哈哈一一”刘艺菲这次是真没忍住,赶紧用手背掩了下嘴,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叔叔——这么幽默啊?”
小橙子也笑得前仰后合:“顾老师,你爸也太有才了吧!张大爷知道自己在罗浮宫有“亲戚”吗?”
顾临川没接话,只是默默领著她们从雕像右侧的楼梯向上走去。
穿过一段光线稍暗的走廊,再一转弯,世界仿佛亮了起来一一著名的断臂维纳斯,带著歷经千年的沉静之美,沐浴在柔和的光线下。
刘艺菲来过很多次,但循著顾临川父母的足跡,第一次走这条路线,心境確有不同。
她驻足在雕像前,目光从维纳斯流畅完美的身体曲线滑过,又落在身边人冷峻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柔和的侧脸上。一个狡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顾老师,”她微微侧过头,声音带著一丝刻意的探究,“你知道断臂维纳斯的黄金比例是多少吗?”。怎么了?”
他还在想父母第一次带他看维纳斯时,母亲如何讚嘆这凝固的和谐比例。
刘艺菲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她突然转过身,正对著他,微微扬起下巴,橙的淡香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鼻尖:“维纳斯號称是最完美的身材比例,那——”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波流转,“本姑娘的如何?”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顾临川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微微放大,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打懵了。
不回答?显得心虚又没礼貌。回答?怎么回答都是坑!
他看著她近在尺、带著促狭笑意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平日里的冷静自持碎了一地。
几秒钟的煎熬挣扎后,他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声音又低又闷地挤出一句:“当然”
是——是你最完美了。”
说完立刻別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艺菲看著他这副窘迫到极点却又老实承认的样子,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又软又痒。
她满意地弯起嘴角,像只偷腥成功的猫,还不忘再逗他一下,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紧绷的手臂肌肉:“哟,顾老师今天嘴这么甜?看来维纳斯女神显灵了?”
成功看到那不自然的表情又加深了一层,她才笑著放过他,转身继续欣赏雕像。
顾临川暗自鬆了口气,心跳却还在失序地狂跳,仿佛刚才那短短几秒耗尽了他所有应对社交危机的勇气。
他默默跟上,刻意落后了半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前方那个纤细的背影上,橙的香气仿佛还蒙绕在鼻尖。
三人沿著维纳斯所在的那条摆满了古希腊雕像的漫长走廊向前。
走廊尽头,一段宽阔的大理石阶梯向上延伸,在阶梯中段的平台上,那座气势磅礴、
仿佛御风而来的胜利女神雕像(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nike)傲然挺立,展开的双翼充满了动感和力量。
来到雕像前,顾临川仰头望著女神飞扬的裙裙和被海风塑形的羽翼,眼神有些悠远。
“第一次知道她叫耐克的时候,”他罕见地主动开口,声音里带著一丝孩子气的困惑,“我还问我妈,是不是卖球鞋的那个牌子赞助了这个雕像?”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我妈笑得不行,说这个耐克是古希腊的胜利女神,比球鞋早了两千多年。我爸还一本正经地补充,说这女神要是代言运动鞋,肯定销量翻倍,因为『胜利的翅膀跑得快”。”
这个儿时的小误会和父母当时的反应,充满了生活化的温馨和幽默。刘艺菲和小橙子想像著那个小小的、一脸认真的顾临川和他那对有趣的父母,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刘艺菲更是笑得眉眼弯弯,看著顾临川的眼神里多了一层柔软的暖意。 “叔叔阿姨太可爱了!”小橙子感慨道。
顾临川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但紧绷的嘴角线条似乎柔和了许多。
他带著她们从胜利女神雕像旁右转,挤过摩肩接的人潮,终於踏入了此行罗浮宫之旅的核心一一大画廊。
这条近三百米长的宏伟走廊,两侧墙壁掛满了文艺復兴时期义大利大师们的杰作,达文西、拉斐尔、提香—璀璨夺目,堪称西方绘画的圣殿。
“法国人再厉害,”顾临川的声音在相对安静些的廊道里响起,“论起绘画的高峰,还得看义大利人。”
他边走边指著画作,语速不快,像是在复述刻在记忆里的话语,“你看,在义大利画里,单独一个人出现的,通常是肖像画;一群人聚在一起,表情严肃的,多半是宗教题材;而像那边那幅一”
他指向一幅描绘眾神欢宴的巨作,画面上人物穿著和姿態非常的自由奔放,“一堆不穿衣服或穿得很少的人扎堆的,基本就是希腊罗马的神话题材了。”
刘艺菲有些惊讶地侧头看他:“没想到你对这些分类这么清楚?”
顾临川的自光扫过一幅幅熟悉的画作,眼神里带看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这是我爸告诉我的。他喜欢带我看画,说光影和构图,跟摄影是相通的。”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刘艺菲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传承。
三人沿著大画廊慢慢走著。
顾临川时不时停下,指著某幅画的某个角落,用他摄影师的眼光讲解著光线如何塑造形体,构图如何引导视线,或是画面中某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如何成为点晴之笔。
他讲米开朗基罗素描稿里肌肉线条的力量感,讲达文西如何用晕涂法让蒙娜丽莎的微笑神秘莫测,讲提香笔下金色调如何营造出奢华的氛围。
他的敘述並不华丽,甚至有些乾涩,但那份基於视觉艺术本质的理解,却让刘艺菲听得入神。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看”画,而是透过他的视角,尝试去“感受”画布上凝固的光影和情感。
小橙子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也觉得顾老师讲得好像比导游有趣多了。
当走到通往单独展出《蒙娜丽莎》的展厅入口时,眼前汹涌的人潮几乎堵住了通道。
各种语言的喧譁声、相机的闪光灯交织在一起。
刘艺菲探头看了一眼那被层层包围、几乎看不见真容的小画,眉头微。
她转过头,很自然地看向顾临川:“人太多了,跟下饺子似的。咱们还是回大画廊继续看吧?那里安静多了。”
顾临川看著眼前的人山人海,又看了看身边人清澈的眼神,默默地点了点头:“好。”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带著她们转身,重新投入了大画廊相对寧静的艺术海洋。
时间在画作的光影间悄然流逝当三人再次站在玻璃金字塔內部,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看到外面天空已被晚霞染成温柔的橙粉色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
刘艺菲舒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颈,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带著满足的倦意和一丝新奇感:“没想到,顾老师懂得这么多,今天像是上了一堂私人艺术史课。”
顾临川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闷声道:“都是以前我爸妈教的,我其实—没懂多少。”
“哎呀,两位帅哥美女,”小橙子夸张地揉著腿,苦著脸嘟囊,“艺术再美也挡不住腿要断了啊!今天运动量绝对爆表了,三万步都打不住!胃都在抗议了,可以回去吃饭了吗?”
刘艺菲看著小橙子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哈哈一笑,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些。
她看向顾临川,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给他冷峻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意。
她的声音也染上了晚霞的柔和:“走吧,大冰块,咱们回家。”
“回家”两个字让顾临川的心尖微微一颤。
他抬眸看向刘艺菲,夕阳在她眼中跳跃,他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三人沿著来时的路,隨著散场的人流,慢慢悠悠地向出口走去。
9號上午10点,康朋街31號,香奈儿总部四楼的工作室被晨光浸透。
顾临川坐在主座沙发的边缘,刘艺菲的橙香气从身侧飘来,让他绷紧的肩线微微鬆弛了一分。
主视觉海报《创世纪的自画像》在黑暗中浮现一一水流在镜面地板上拖曳出漩涡状的铂金色光痕,卡尔与顾临川的倒影被慢门拉长成交融的光流。
卡尔银髮的冷冽与顾临川亚麻西装的暖调在虚焦中模糊了代际,唯有两人举著相机的姿態如镜像般对称。
背景里,香奈儿双c標誌的投影如同悬浮的星辰,將时尚帝国的传承隱喻凝练成一帧画面。
“上帝啊”
顾临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屏幕上的自己正被卡尔搭著肩膀,那是他从未想过的距离他本能地看向刘艺菲,却撞见她托腮凝视海报的侧脸一一睫毛在颧骨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嘴角看一丝他读不懂的笑。
细节海报《论光的犹豫》系列紧接著切换。超模格蕾丝腰间的树脂腰带特写里,一颗水珠悬停在山茶纹路的边缘,將坠未坠的临界態被放大成微观宇宙。
光线穿透水滴折射出虹彩,在深青色树脂表面投下转瞬即逝的色斑,像一场无人见证的微型极光。
“这是失误。”顾临川突然开口,声音低哑,“水珠本该落在纹中心。”
卡尔摘下墨镜,冰蓝色的眼睛锐利如刀:“艺术没有失误,只有光的选择。”
他指尖轻点屏幕,“看这里一—水珠犹豫的轨跡,就是诗歌的韵脚。”
投影转入宣传视频。
卡尔沙哑的法语画外音隨之响起:“时尚是诗歌的鎧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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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滑倒时衣袖浸水的深泽与乾燥处的哑光形成材质协奏;山茶胸针在肌肤上投下鏤空光纹当俯拍镜头里羽毛与水晶碎砾如星轨旋转,最终归於平静水面倒映的双c標誌时,安托万手中的咖啡杯“咔”地搁在茶几上。
“无与伦比。”他转向顾临川,灰眼睛里闪著罕见的炽热,“你是我见过最会用镜头撒谎的诗人一一那些意外全是你设计好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