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萧鈺宿在春熙殿。
緋晚自是无法侍寢的,他只是挨著她躺著。半夜醒来,緋晚感觉到肩上沉甸甸的,原来是皇帝的胳膊一直搂著她。
她动了动,把他手臂拿开,他半梦半醒地又挨了过来,头抵著她,身子蜷缩在被子里,像是沉睡在主人身边的猫,一味地挨蹭。
緋晚换个姿势,鬆快鬆快趴僵的身体,结果他又挨了过来。
且把她的手给握住了。
却依旧没有醒,只是在睡梦里下意识抓住他。
緋晚便將他搂在怀里,让他睡得越发酣沉。
早起的时候他很是不情愿,帘外宫人提醒了几遍,才嘆著气起来。
“好久没睡这么香甜了。什么时候不用早起,能天天睡到日头高照才好。”
緋晚笑他:“那陛下就別去早朝,继续睡吧。春宵苦短,您以后就日日在臣妾这里睡到日上三竿,午膳都可以在寢房里吃。”
“越发促狭了!”
皇帝点了点緋晚的鼻子。
让她不要跟著起来,只管好好养著。
他去上朝,议事,到了午间又过来了,真让人把午膳摆在了寢房里,还亲手餵緋晚喝了两口汤。
当时小蕙站在旁边,事后感嘆:“陛下对娘娘越发好了。
“嗯。”緋晚点了点头,“是我好不容易挣来的。”
世人都知银子需要挣,却常忘了亲厚的感情也需要挣,甚至要比挣银子付出更多努力。
緋晚挣皇帝感情的方式並不光明磊落,处处都是心机。
只因她从来没想要皇帝爱她。
她只要宠,很多宠,足够她晋位和呼风唤雨,足够她去完成所愿之事。
若在这些宠里,皇帝夹杂了一丝一毫真感情,並期待从她身上得到真情回应。
那真是恭喜他了。
算他倒霉,永远都得不到。
也算他幸运,因为緋晚会假装给他他想要的一切。
譬如现在她受著伤,整日趴臥在床,却还不忘了关心他的身体。每天好几次往辰乾殿送汤送水,若是他来了,便挣著疲惫虚弱的身体,吩咐宫人做这做那伺候君王。
萧鈺一边受用感动,一边责她不好好休息:“之前都没这样尽心,如今伤得不轻,反而絮絮操心起朕来。”
緋晚头枕著手臂,长发黑缎子一样披散倾泻,容色明净似月光,闻言温顺地笑。
“陛下是怪臣妾以前对您不尽心吗,臣妾本就得到许多宠爱,伴驾时间多,越发不敢往御前送东西,想將机会留给其他姐妹。”
萧鈺坐在床边,喝著緋晚命人给他燉了两个时辰的鸡汤,笑问:“那现在怎么不肯留机会给別人了,这两日送朕那么多吃食汤水?”
緋晚依依望著他。
轻声道:“臣妾不想陛下寂寞。”
“朕寂寞?”萧鈺温笑。
“嗯。”緋晚眼中渐渐汪起雾气,低声道,“经歷过这回,臣妾才知道,太后原来一点都不关心陛下。听说您四岁起养在太后名下,七岁生母薨逝,这么多年,您的母亲只有太后。但是这样的母亲,恐怕不但不能给孩子遮风挡雨,反而她自己就是狂风暴雨。寿宴那回,臣妾只是疑惑,经歷这次,才彻底明白您自幼心里的苦。”
萧鈺放下了汤盏。
脸色沉了下来。
“不许妄议太后。” 跟前两个宫女都跪下了,不敢抬头。
緋晚却姿势不变趴著,神色也不变,只用柔婉怜惜的目光注视著眼前的男人。
继续道:“臣妾虽多年为奴,受尽苦楚,但每每回想起幼年时养父母的疼爱,心里头便暖暖的。最难熬的时候,有时会想到一死了之。可是想起养父母拉扯自己的辛苦,便撑著活下去,不敢辜负他们。他们对臣妾的好,温暖了臣妾前半生。后半生,有陛下,您比他们待臣妾更好。可是陛下您”
一滴泪,从緋晚眼角滑落。
她神色悲戚,“您那么小,便离开生母怀抱,日日与太后这样的人为伴。后来连生母都彻底没了,偶尔见一面也不能够了,臣妾斗胆说一句您其实,比臣妾更苦。”
“后半生臣妾指望您,您指望谁呢?江山在您身上担著,臣妾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再多给您送点汤水罢了。”
“昭卿,你且歇著吧。”
皇帝默默听完,脸色不好看,起身走了。
带走了候在外头的御前宫人。
大多数宫人都在宫正司的春熙宫,再次归於清冷。
“娘娘,您这些话”
香宜和小蕙从地上站起,都有些担心。
娘娘说的这些太过僭越了吧?
緋晚告诉她们放心。
皇帝抬脚就走,並不是真的生气。而是从来没有宫妃敢对他说这些,他过於意外,以至於无法立刻面对伤疤被揭开。
他对太后的抗拒和排斥,岂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承宠初期的緋晚摸不准,但时至今日,那些发生过的事,以及皇帝那些微妙又一闪即逝的情绪,已经足够她推断出太后和皇帝之间的情態如何。
在风雨將至的前夕,把他內心隱藏最深的脆弱剥开,让他再一次想起旧人旧事,重温多年来嫡母的霸道压制。
只会让他更加无所顾忌,去对付太后。
以及,她是第一个与他谈及童年伤痛的人。
只会让他的心,更忍不住贴近。
她要做对他来说很特別的,无可取代的女人。
“姐姐,太后悄悄派人见我,给了我这个。”
正在做“小月子”的芷书,漏夜前来。
披著一件玄青色斗笠,和夜色融为一体。
进屋,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香囊。
“惠妃的。”緋晚一眼就认出来。
惠妃身上饰物不多,这个香囊她经常带著,许多人都见过,上面绣著一只凌空的鹰。
“太后的慈云宫被封锁,还能派人出来?”緋晚笑得瞭然。
人老成精。
在宫中浸淫多年的太后,想派人溜出封禁,想必有她的办法。
这倒也不是重点。
芷书不会久留,只说正事,叫緋晚翻开荷包里面。
“太后叫我知道,惠妃荷包里用的內衬,是难得的胭脂锦,而且,是今年新供的。”
今年新供的胭脂锦?
香宜一眼认出:“这色,是陛下赐给娘娘的那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