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胆敢当面拿我也当傻子,我一定砸烂的脑袋!
富柔带着一丝羞愤和恼怒,伸手触碰着地上那块近乎完全透明的“冰”,然后他愣住了。
这玩意是温的,跟她常识里的冰块完全不一样。
八百年后的美洲,阿卡迪亚少校,在某个遥远的下午,大概内心也会跟他发出同样的惊讶。
不会融化的冰,这简直是个奇迹
她把最大的冰块递给李长安,渴望从他的表情里,能得到一个不冲击她原有世界观的答案。
李长安把冰块带到窗边,一缕光线刚好通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来。
迎着光线,冰块忽然变得璀灿耀眼,平凡的光线变得五颜六色,洒满整个屋子。
他又放到眼前仔细观察了一会,略带遗撼的喃喃说道,“大差不差吧!”
“走!去看看,我要亲眼见证这个时刻!”
高纯硅的制造工艺非常高难度,需要纯净的二氧化硅原料,低压真空的环境,微量近乎于无的气泡含量。
想要达到天然高纯水晶的洁净度,眼下明显还不具备条件。
人类一直到一战前才解决了上述难题,这需要物理、化学、冶金的多个科技树共同进步。
来到试验现场,人们庆祝的热情还没有完全消退。
看见“大东家”到来,赶忙消停,各归岗位。只是眼神一直在盯着李长安,期盼着他给出确定的结论。
一千贯,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不止大宋朝廷钱紧,老百姓的手头更紧,庆历之后,钱贵物贱,很多人家里都不再准备串钱的绳子了。
李长安一到,六个“窑主”都围了上来。
大家想知道,这个方子炼出来的,到底是不是东家所说的“水晶”。
李世来向前挤着,用力过猛,差点没收住脚,撞到东家身上。
“财东李:,大官人!是水晶么?”
他就是那个用了道士的牛骨配方,炒出来第一锅“冰块”的人。
李长安不置可否,下令让他们马上投料,对“水晶配方”进行重现。
只有能复现的实验才有价值,要找出内核工序,确定配料配方,对科研成果进行固化李世来激动的拨开人群,尖叫着对组员发号施令。
很快,十几种原料投入坩埚,送进了火焰橙黄色的窑炉。拉封箱的汉子铆足了劲,封箱发出鸣鸣的鸣叫声。
不一会,窑炉明显爆发出了比刚才更猛烈的热浪。
一个师傅把铁条伸进排气口,数了几个数,抽出来观看铁条的颜色。
“换人!加把劲!”
两个汉子兴奋的替下之前的人,把封箱拉出哎嘎吱嘎要散架的动静。
李世来看着边上的一支短香要燃尽了,冲端着一铁勺白色粉末的师傅大喊:“开炉,填料!”
用耐火砖做的炉门打开,一股热浪像箭一样,直冲它的正前方。
即便隔着很远,富柔还是闻到了一股烧鸟毛的味道,感觉自己的睫毛和刘海都有些卷曲。
师傅把配料倒入坩埚,然后开始用铁钎进行搅拌。
之前还只是变色并没有融化的料粉,很快塌陷下去,变成了糖浆一样的型状。
关上炉门,再次闷烧。
李长安看着工序,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叫过来广孝,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填料分很多次,有的是为了促进融化,有的是为了去除杂质,有的是让溶液里面的气泡浮上来。
一炉冶炼持续了三分之一个时辰,所有炉前的人都烤成了春天的雪球。
“开!炉!”
有人拿着特制的铁钳等着,炉门一拉开,立马伸进去夹住坩埚,把它从火焰中心拽出来。
另外两个铁钳跟上,三人齐声用力,将堆埚稳稳的举起。
边上有人准备好了铁质的模具,李世来穿上一件厚棉布的长袍冲到最前方,用一个小钳子引导着其他人。
缓慢地,小心地,将融化了的溶液倾倒进模具里。
到了这一步,李长安又皱起眉,再次跟广孝说了些什么。
溶液倒出,高温的玻璃在铁范中流淌,慢慢的,变成平坦的一块。像结冰一样,慢慢的凝固。
李世来接过一瓢水,“散开,淬火了!”
李长安实在看不下去了,怪不得自己没捞着一块整的,全特么是碎块。
啪,伸手一拦,水被泼向了别处。
“退后吧,你以为这是炼铁呢?”
“低温退伙,盖上干净的铁板,放到快住火的炉子里慢慢冷却!”
东家发话了,徒弟们看着大师傅,大师傅看向李世来,李世来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傻啦,没听见东家说话吗?”
李长安提前召开复盘会,要求其他实验组暂停实验新方,转而完善这个已经见到了希望的方子。
第一,所有原料和配料必须提前加热,不许冷料添加;
第二,搅拌要缓慢,本来气泡就难以去除,你特么还使劲搁愣;
第三,模具也必须加热使用,至少要达到三百度。没人懂,好办,就是戳上去能让木棍冒烟的程度。
第四,不准泼水降温,要三段式逐步冷却。
增减配方,调整工序,目标“更纯净,没气泡,大平板”!
开干!
赤红的炉膛里,你们将会看到,自己无限美好的未来!
当李长安拍出两千贯的钞票时,各实验组都疯狂了,不顾疲惫,立马冲回了实验的第一线。
“果然,金钱是最好的兴奋剂!”
“你说什么?”富柔转头看向李长安。
“我说,劳动者才是最美的人!”他哈哈大笑,拽着富柔去找沉括。
沉括名副其实是最美的人,身上挂着几十个项目,从一睁眼到疲惫的躺下,随时都有人找他开碰头会。
研究院既懂原理,又懂经验技术,还会统筹的人,仅此一位。
虽然拿着李长安开出的一百贯巨额薪水,可实打实的,他干的也是十几个人的活儿。
即便大宋最勤奋的牛马,见了沉括,也要摇头自愧不如,李长安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参与“吊车”项目组会。
木匠、铜匠、搬运工、甚至还有卖绳子的,一群人围在桌边,对着几个零件大眼瞪小眼。
没人能解释通,为什么多加了两组李长安设计的“滑轮”,一个人就发挥出了三四倍的力气。
缩小了十几倍的模型,沉括用两只手指稍稍一用力,就用绳索拉起了一块铜块。
从码头上找来的搬运工指着木匠,“他的杆子撑不住,一千斤就折了!”
木匠不甘心的看向卖绳子的,心说要不是你的绳子太结实,怎么会到达我的极限。
“换更粗的硬木,缩短支塔的距离,再测!”
李长安在院长内使的带领下,终于找到了连沉张氏都抓不着人的沉括。
“存中,玻璃成了,你怎么还在开会?”
沉括回头,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布满红血丝的眼白,枯稿的神情,让李长安以为看见了三强老哥。
“存中?”
“啊?哦,我看了一眼,跟你所要求的纯度还差不少,先让他们改着吧。”
“我是说,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你怎么造成这样了?”
再看其他人,大差不差,无非是哪个熊猫的墨水更浓一些,谁的眼珠子更象兔子。
“你们多久没休息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个人望着天,心里数了数,“睡了六个时辰!”
李长安很疑惑,这也不象啊,你们睡眠质量这么差的么?
“从哪天算起的?”富柔插了一句。他是知道这帮人工作状态的,根本不可能每天睡半天。
木匠挠挠头,皱着眉,“五天前,还是六天前?”
“胡闹!”李长安一拍桌子,“赶紧回去睡觉,我要的是成果,不是逼死人不偿命的恶名!”
转过头,他假装呵斥富柔,“办公厅立即下令,所有休息不足的人,从明天开始扣罚薪水,一天算一贯钱!”
本以为,这帮人为了钱,一定会立马起身乖乖散去。
可沉括没动,大伙也没动。
“睡不着!”
“我也是!”
“俺也一样!”
他们把目光看向李长安,又引导李长安看向模型。
“怎么了,一个龙门吊而已,把你们难住了?”
别人不说话,沉括接过来,“他们想知道,为何人能变成力举千斤的大力士?当然,我也一样!”
桁架、吊臂、天车、绞盘,就这么点东西,有什么搞不明白的。
在东营,在狮城,每天都能见到这玩意,不就是省力原理么?
在李长安试图要用最简单的初中物理给大家科普时,忽然,他也卡壳了。似乎,能应用是一回事儿,能用数学语言将原理讲通,是另一回事情,尤其对面还是一群连力臂、力矩都要确认概念的人。
“行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们先去睡觉,两天后我来解释给你们听!”
“动身啊,还要我以科学院主席的名义下令?”
众人无奈,撑着桌子晃晃悠悠站起,跟喝醉了一般,低一脚高一脚的,里倒歪斜的离开。
沉括还想仗着研究院院长的身份再聊聊,富柔小手比划着名扒拉算盘的动作,终于还是把他劝走了。
“李郎,他们是着了什么魔了么?”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真理,有时候比魔鬼更让人着魔啊!”